2020年9月24日上午，日本新首相菅义伟与韩国总统文在寅进行了电话会谈。这是菅义伟上任后首次与韩国领导人通话，也是时隔九个月后日韩首脑的首次对话。安倍晋三在8月28日宣布辞职的记者会上所谈内容颇广，却对日韩关系只字未提。日韩之间会否以两国领导人通话和日本新内阁就任为契机，改变一年多来的“互虐”状态，实现关系的转圜，值得关注。

持续经年的日韩“互虐”

近年来日韩之间纠葛不断，最近一年多更发展到难以调和。2019年6月28日安倍在二十国集团（G20）大阪峰会上与文在寅上演了“八秒钟交情”，短暂握手后拒不交流，表明日韩关系跌入冰点。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双方在对待二战时期日本强征韩国劳工案上的对立立场，使得两国政府很难在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并撕裂着民间的相互认知。据韩国2019年7月一项民调，近八成韩国人对日本没有好感，有好感者仅占一成多，创28年来的新低。2020年1月日本《每日新闻》在全国范围内的舆论调查显示，对韩国“感到亲近”的日本受访者仅占26.7%，是自1978年调查开始以来的最低值；同时，认为日韩关系“不太好”的受访者共计高达87.9%，创1986年以来对该问题否定的新高。

二是经济制裁的“互虐”发展到向世界贸易组织（WTO）提交诉讼，从而导致争端长期化。2019年9月，韩方以日本出口管理严格化违反WTO协定为由提起诉讼，日韩对立转移到世贸组织的框架内。日韩贸易战让在全球具有领先水平的韩国半导体产业中存在的结构性问题浮出水面，更使2019年韩国失业率创下19年来的最高纪录。而日本对韩国的经济制裁也显现出反噬自身的巨大隐患。韩国对日本消费品的进口持续下降，韩国访日游客减少。但韩国半导体巨头强化原材料和设备领域的投资与替代方案的扩充，让日本制裁的边际效力逐渐递减。

三是历史问题中的另一个焦点——“慰安妇问题”也再起波澜。2015年12月日韩政府达成“慰安妇问题协议”，但此协议在韩国受到普遍批评。文在寅上台后认为该协议“是个错误”，更强调“慰安妇问题尚未解决”。近日，韩国植物园出现了一座寓意安倍晋三向“慰安妇”谢罪的雕像，令日方表示强烈不满，更让慰安妇等历史问题对日韩关系的影响继续严重地滑向负面方向。

四是分别处在“反日政治”和“嫌韩政治”氛围下的两国领导人，都将双方关系作为自己的政治筹码和工具。近年韩国经济增长率明显低于卢武铉、李明博、朴槿惠执政时期，严重拖累文在寅政府的支持率。内政不足外交补，文在寅需要在对日问题上做出强硬表态以争取国内民心，重新提振支持率。在日本看来，文在寅在2020年4月韩国国会换届选举中取得创历史纪录的大胜，是“反日政治”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反观日本，安倍晋三向来以民族主义和鹰派立场为人所熟知，他自负地认为任期内就“慰安妇”问题达成协议，已经解决了日本最重要的历史包袱问题。然而，历史问题却牵出了两国“互虐”的加剧，韩国认为安倍在不断向日本民众灌输“韩国是个不守约定的国家”，甚至在新冠疫情期间还利用“嫌韩政治”来提振支持率。

五是美国对此次日韩纷争保持“沉默”态度，不仅没有发挥此前一贯扮演的调停者作用，还出于一己之私激化盟友矛盾。特朗普认为“日韩应自行解决此次矛盾”，并认定两国在半导体行业的争斗不会对美国信息技术行业造成冲击，美国反而能够因韩国企业份额下降而获益。特朗普政府在过去一年中似乎无暇顾及日韩关系，但今年7月他邀请俄罗斯、韩国、澳大利亚、印度和巴西五国，计划将七国峰会变成围堵中国的12国峰会。孰料此举迅速激化了日韩矛盾，日本向美国明确表示反对韩国参会，青瓦台官员因此谴责“日本的厚颜无耻，一直是世界最高水平”。日韩矛盾从贸易战的经济领域延伸至政治外交领域。

领导层变动是否会带来关系转圜

在8月28日安倍晋三宣布辞职的次日，韩国前总理、执政党共同民主党议员李洛渊当选共同民主党党首，预计两年后将成为韩国下届总统大选的重要候选人。尽管届时在任的日本首相未必是菅义伟，但舆论还是关注到日韩领导层人事变动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两国关系走向。

在日本方面，“嫌韩政治”背后的政策和人事安排没有发生改变。安倍本人被韩国视作日韩关系恶化的元凶。他在任期间强化日美同盟，追求日本“再武装化”，谋求对《日本国宪法》第九条进行修改。安倍的退场不会改变两国关系中现有的机制性因素。菅义伟身上虽然没有戴着“嫌韩”标签，但安倍内阁主要成员有11人即半数以上留任或阁内换岗，菅义伟内阁显然是一届没有安倍的安倍内阁。另外，菅义伟被视为外交“素人”，他的外交方略将会以“求稳”为主，日韩关系很可能将延续安倍路线，短期内依然会呈现胶着状态。

在韩国方面，文在寅执政期间极难实现韩日关系的全面改善，而被视为“知日派”的李洛渊也将秉持“反日”态度。李洛渊在1989～1993年间曾任韩国《东亚日报》驻东京特派员，从2008年起连续12年担任韩日议员联盟副会长、干事长等职务，2017年担任韩国总理之前长期从事对日外交工作，一直拥有较浓厚的反日情结。2016年他曾在脸书上写道：“日本是敌对性国家，如果其实现军事化，朝鲜半岛将第一个成为攻击对象。”何况他为竞选总统宝座，迫切需要获取党内和民意的支持，料难与当前的韩国反日舆论反向而行。

美国方面，一方面被新冠疫情弄得焦头烂额，另一方面频繁通过经济手段四处围堵、打压他国，像过去那样调停日韩关系的意愿及说服力都大打折扣。再加上美国认为只要日韩纷争停留在经济摩擦、历史问题、领土纠纷等范畴，不危害美国在东亚的同盟体系，就不会影响美国在远东的战略部署与利益，反而乐见日韩继续“互虐”。而且，从长远来看，日韩走近并不利于美国对东亚的战略性管控，日韩如果形成密友，还将有助于中日韩自贸协定的早日缔结。因此，美国更愿意让日韩关系维持若即若离状态，让中日韩无法顺利开展合作。

电话会谈是否能起作用

解铃还须系铃人。随着日本新内阁成立，日韩两国首脑进行了互动。菅义伟曾在自民党总裁候选人电视辩论中表示要加强与中韩的外交。9月16日他在就任首相后的记者会上表示“希望和近邻国家构建稳定关系”，同日文在寅致信祝贺其当选日本首相，并在信中指出韩方愿在菅义伟任期内与日方共同努力，推动两国关系进一步发展。19日，菅义伟回复文在寅称，韩日是重要邻邦，期待两国能携手共克难关，构建面向未来的双边关系。9月24日他在与文在寅的电话会谈中表示韩国是“极为重要的邻国”，这是时隔三年之后日本首相再次做出这样的表示。这次电话会谈让日韩关系略为趋缓，但分析人士认为，短短的电话会谈既未涉及韩日关系僵局的核心问题，更难改自民党内早已达成的对韩维持严厉措施的共识。

作者：陈祥，中国社科院日本研究所综合战略研究室

本文出自：《世界知识》，2020年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