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领导力不足、战略视野模糊、防疫形势恶化等多重因素叠加，使菅义伟政权执政后的处境日益艰难。在今年7月4日举行的、被视作今年秋季众议院选举“热身战”的东京都议会选举中，自民党表现不佳。受此影响，菅义伟身上的压力进一步加重，其寻求连任首相和党总裁的前景，乃至日本未来走向都变得愈发不明朗。 

东京都议会选举意外翻车 

本届东京都议会选举对于自民党而言意义不轻。这不仅是因为东京是日本的政治、经济中心和最大的人口聚集地，其选举结果对于未来日本政治风向和政党声势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更为重要的是，自民党自认为在此次选举中具有较大胜算，并希望能够借助此次选举的胜利“振奋军心”，驱散此前4月份国会补选三连败的“丧气”。

自民党的判断主要基于以下三点：一是主要竞争对手“都民第一会”势力的衰退。“都民第一会”于2017年由连任至今的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组建，在当年的东京都议会选举中击败自民党，并取而代之成为都议会第一大党。但“都民第一会”的大部分议员都是借助小池的个人声望才得以当选，从政经验和支持基础较弱，而且该组织架构薄弱，因而支持率明显下滑，甚至发生议员脱党的现象，在都议会的议席已从2017年的55席下降至现在的45席。二是自身选举阵营势力的上升。自民党方面在此前的民意调查中保持领先，而且在上届选举时与“都民第一会”结盟、且拥有连续七届“全员当选”佳绩的公明党，此次不再与“都民第一会”合作，而是与自民党“重修旧好”，这加重了自民党阵营的分量。三是舆论民调的利好。在此次东京都议会选举前，从主流媒体到公众舆论都对此次选举的结果做出了对自民党非常乐观的预测：在东京都127个议席的争夺过程中，自民党获得的议席将从目前的25席大幅增加到45～50席；拥有23个席位的公明党基本保持不变，获得议席数将在20～25席上下；而选情黯淡的“都民第一会”的议席数将从45席剧减至5～15席左右。如此一来，只要自民、公明两党合作，将会拥有达到过半数的65～70席而成为新的执政党联盟。

然而从选举结果来看，自民党只获得了33席，公明党保持23席不变，“都民第一会”仍保有31席。尽管自民党时隔四年在东京都重新成为第一大党，但与此前所预测的乐观前景实在相差太大，何况自民党公明党联盟加起来也只得到56席，未过半数，成为执政联盟的梦想破灭。这跟与之对立的“都民第一会”的议席差距极小，如果该党未来能够招揽几名当选的无党派议员，则自民党连第一大党的地位都难以维持。因此有日媒一针见血地指出，从选举前后情势的落差看，自民党更像是等来了一场意外的惨败。 

菅政权执政无方招致惩罚 

眼下日本舆论对于此次选举的结果议论纷纷，但有一点共识非常明确：作为全国执政党自民党党首的菅义伟，对这次选举负有主要责任。

首先，菅义伟政权执政形象不佳拖累选举。在当代日本的选举活动中，政党领袖起到的作用日渐重要。党首的行为表现被大众舆论所关注、传播和放大，越来越被等同于政党的标签，其“人气值”高低可能直接决定政党选举成绩。前首相安倍晋三之所以能在党内形成“一强”格局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其政治形象鲜明，且善于设置选举话题、把握选举节奏，提高选民的关注度。而继任的菅义伟因此前长期位居幕后，表现能力不足，再加上执政以来内政外交建树均乏善可陈，在选民中人气较低。在此次选举中，尽管菅义伟内阁的不少成员前往选举前线为候选人打气助威，但菅本人在整个选举过程中以“专注政务”为由，除了在选举活动开始时的动员会上公开露面以外，一直没再出现过。而这种逃避做法只会坐实外界对他的指责，进而将对其个人的负面认知进一步扩大到自民党身上。不仅如此，“主帅”的缺阵也容易导致自民党内部在选战中无法协同一致，产生混乱。例如在东京西南部的目黑区的选举过程中，当地自民党党部推举栗山芳士为该区正式候选人，但其党内对头铃木隆道在获得行政改革担当大臣河野太郎的支持后，也宣布自己是“自民党目黑区惟一候选人”。双方为此发生冲突，引起选民强烈不满，结果双双落选。有自民党人抱怨，拥有如此“选举之颜”的首相，如何带领全党迎接秋季的大选？

其次，党内高层强行举办奥运引众怒。进入2021年以来，日本社会对于已经延期一年的东京奥运会能否于7月下旬如期举办展开了激烈讨论。包括东京民众在内的很大一部分国民担忧，由于全国疫情防控形势极不稳定、东京又始终处于疫情“重灾区”、6月以来再次出现新一波感染高峰的苗头，坚持举办奥运会可能导致出现大量输入病例和群体聚集性感染，因此再次推迟或取消奥运会的呼声日渐增高。而日本政府却始终一意孤行，这不仅因为经济上日本为筹办奥运会已耗费巨大资源，更在于政治上奥运会已与自民党执政层深度利益绑定。菅义伟内阁上台后，支持率一直下跌，目前已跌至30%左右。菅内阁把按期成功举行奥运会视为提升人气、挽回形象、维系政治生命的“救命稻草”，担心取消或再度延迟奥运会将导致其声望下降，并可能危及下半年的众议院选举和党总裁选举。在自民党层面，在党内占据主流地位的保守势力对于冷战后日本缓慢衰退的局面也充满焦虑，将奥运会视作重振日本民族自信、向世界展示日本“绝不做二流国家”决心的重要机会和舞台。前首相安倍晋三在选举前接受采访时声称，反对举办奥运会的人是“反日分子”。自民党这种公然将政治凌驾于国民生命安全之上的行径激起民众强烈不满，也为主张无观众参加或取消奥运会的“都民第一会”、立宪民主党和日本共产党等提供了吸收“报复性”选票的机会。

再者，傲慢轻敌态度被利用。由于在本届选举前的历次民调中优势明显，加上公明党的复归，自民党内充斥着放纵轻敌心理。有候选人在选举前就放话称结果已无悬念，前来助选的副首相麻生太郎公然嘲讽“都民第一会”的后台小池都知事因病入院是“咎由自取”，加上安倍的“反奥运即反日”言论，都使自民党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了扎眼的轻浮形象。小池百合子和“都民第一会”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反其道而行之，通过大众媒体广泛“卖惨”。小池先是在选举前声称因劳累过度而入院治疗，6月30日出院后即“拖着病体”处理政务，又在新闻发布会上称“（为了服务都民）即使倒下也要实现愿望”，一系列“卖惨”行为为其阵营博取了不少同情分，使得东京都内一些对政治缺乏兴趣的无党派选民受刺激前去投票。另一方面，自民党的盲目乐观气氛也影响了其支持者的投票动力，部分选民认为胜局已定，加之投票日恰逢东京大雨而产生懈怠畏难情绪未去参加投票。在很多竞争激烈的选区内，恰是这些少数选票的得失决定了胜负。

选举没有赢家 

从选举后的情况看，东京都议会的势力格局较之此前更不明朗。最大的自民党（33席）和公明党（23席）联盟、以小池都知事为后盾的“都民第一会”（31席）、携手“共斗”的日本共产党（19席）与立宪民主党（15席）三方势力互相对立，可能将展开更为激烈的党争和博弈。

扩展到国家领域，本次选举的结果进一步加重了菅义伟政权身上的压力。自民党内已有声音传出，要求党高层为此次选举的不尽人意负责。现任内阁也通过此次选举领略到了日本民众（至少是东京都居民）对于执政的不满心理。这种不满不仅来源于奥运会等具体事务，更是出于对疫情暴发以来日本政府的整体表现的失望与不安。事到如今，陷入空前窘境的菅义伟只能将一切希望寄托在成功举办奥运会和接种疫苗上，并尽量将秋季大选延后举行来赢得时间提高接种率，以挽回人心。但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一行为无疑是高风险的豪赌。新一波疫情高峰已经出现，7月8日晚菅义伟宣布东京都将再次进入紧急状态（实施期限为7月12日～8月22日），这将是东京都因新冠疫情第四次进入紧急状态。而作为“最后王牌”的疫苗，不仅令日本需进一步仰美国的鼻息行事，在美国疫苗产能受限和国内分发体制弊病影响下能否如期实现接种率令人担忧；而且即使实现接种目标，在变异病毒日渐成为主流趋势下防御效果如何，亦成为疑问。

然而尽管自民党有如此多的不堪，但从目前看它在日本的统制力仍然稳固。虽说此次都议会选举被视作秋季举行的众议院选举的“前哨战”，但自民党在全国选举中失去政权的可能性还是很小，菅义伟焦虑的更多是自己的首相宝座。除自民党以外，日本民众对于诸在野党更加缺乏信心，在国难当头之际，只能“矮子里面拔将军”，继续选择最具有执政能力和经验的自民党。本次都议会选举的投票率为史上次低（仅有42.3%），就是源于由此带来的无奈和无力感。这也是对于日本政治体制弊病的一种巨大讽刺。

本文出自《世界知识》2021年第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