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期中美峰会引发了不少联想。有人说意义不大,有人说有助于中美关系的稳定和改善,也有少数人说这可能是中美关系一个新的转折点,从此中美会走回接触与合作为主的道路。未来中美关系将如何发展?会稳定吗?会改善吗?会合作吗?改善和合作会走到哪一步?这些都是很多人特别关心的问题,也是我这个发言试图探讨的问题。要想回答这些问题,首先需要回答这样几个问题:为什么中美关系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些原因,就可以通过分析这些原因未来的变化,来判断中美关系的未来的走向。
为什么中美关系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想主要是四个原因导致的:
一是修昔底德陷阱的效应。中美两国都有不少人相信修昔底德陷阱,尽管这个说法本身存在较大问题。随着中国的崛起,美国那些相信修昔底德陷阱的人对中国的担心不断上升,认为中国的崛起必然挑战美国的地位和影响,从而导致中美冲突,美国应该对中国的崛起加强防范和遏制。随着中国的崛起,中国有了更多的资源和能力维护自身的权利,因此加大了对南海和东海的维权力度。对于美国那些相信修昔底德陷阱的人来讲,这是中国崛起对外扩张的前奏,所以他们认为有必要制止,于是派飞机军舰来搞所谓“公海航行自由巡航”。面对美国的上述做法,中国加强了维权的力度,两者互动成为关系不断恶化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第二个原因是两国体制差异的效应。中美两国实行不同的政治制度,价值观也有所不同,过去中国弱,美国对这个差异问题并不是那么在意,改革开放后中国在对外关系问题上也强调不以意识形态论亲疏,所以这个问题在中美关系中不是那么突出。随着中国的崛起,这个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美国原来的对华接触派对中国政治没有向他们期待的那个方向发展有了强烈的挫折感,多年来这些人一直希望通过跟中国接触来改变中国,也就是让中国实行美国的制度,但他们发现中国没有朝他们期待的方向发展。于是,他们感到很失败,同时也很担心,失败是因为他们认为美国前期实行的对华接触政策没有产生效果,担心是因为他们觉得中国的强大对美国民主自由主义的生活方式构成了威胁。因此,他们开始觉得美国应该放弃接触政策,并采取对中国强硬的政策来防范和阻止中国的强大。这就是为什么拜登上台以后,也就是原来的接触派上台以后,仍然要坚持对中国采取高压的态势的主要原因。和特朗普不同,这些人更在乎制度和价值观的差异,认为有必要联合其他国家一起来对付中国。
第三个原因是所谓的特朗普效应。特朗普的思维方式跟以前美国建制派的思维方式很不同,他认为他的前任能力太差,在和其他国家打交道的过程中没有维护好美国的利益,导致其他国家大占美国的便宜。于是,上台后不久,他就跟其他国家大打贸易战,试图解决这个问题。中国是美国的主要贸易伙伴,自然成了被打击的主要对象。特朗普的这个做法使得中美关系受到很大的冲击。疫情爆发以后,特朗普在国内控制疫情不力,导致大批美国人死伤,引起很多不满。为了转移国内的视线,他开始无端指责中国制造病毒和防疫不力,甚至提出要中国赔偿疫情给美国带来了伤害。他的这个做法强化了美国国内的反华情绪,也激化了中国国内的反美情绪,给中美关系造成很大伤害。在特朗普执政后期,因为他的民意支持率一直很低,为了连选连任,他再次在中国问题上做文章,妖魔化中国,打压中国高科技企业,打意识形态牌,如新疆牌、香港牌、台湾牌。到执政的最后一段时间,种种迹象显示他有意制造一场台海军事冲突来帮助他扭转他在总统大选中的不利地位。他的这些做法把中美关系推向全面破裂的边缘。
最后一个因素就是美国选举政治效应。中美建交以来,美国总统大选对中国政策的影响一个规律逐渐显现,那就是在野党候选人当选,大概率会对中美关系产生负面的冲击。道理很简单,在野党的候选人要想当选,一定要批评现任执政党的政策是不对的,一定要提出所谓纠偏的政策主张。在对华政策问题上,这就意味着一定要说现任总统在对华政策问题上太软,并承诺上台以后要采取一些更加强硬的做法。真的当选以后,为了兑现竞选承诺他就需要采取一些强硬措施,给中美关系带来一到两年的冲击,我们把这段时间叫作磨合期。这次也不例外,特朗普对中国狠,拜登在竞选时要显得比特朗普还要狠,如他指责特朗普在联合其他盟国对中国施压方面做得很差,如果他上台,他将改变这种情况。结果,他上台后,就强调联合其他的盟国给中国施压,给中美关系造成新的困扰。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美国国内要求对中国强硬的声音更强。以前美国国内在对华政策问题上常常是分裂的,这次却高度一致。此外,执政党在国会的势力较以往更弱。两个因素叠加,造成了这样一种情况,那就是拜登要想在国内做成任何大的事情,就一定要表现出对中国强硬。比如,拜登想要国会通过他的重要人事任命和1.9万亿疏困法案,他就需要对中国强硬,否则可能就得不到国会的支持。
如果说这些因素是前期中美关系不断下滑,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主要原因的话,短期内中美关系发展的前景也不太妙。因为在上边提到的四个原因未来朝积极的方向变化的可能性不大。首先,修昔底德陷阱的效应会继续存在,两国在南海、东海、台湾海峡问题上的负面互动会继续发酵。其次,中美体制上的差异效应仍有扩大的趋势,如两国都在强调两国政治体制和价值观的差异性。再次,特朗普虽然离任了,但他的政策影响还会继续,比如美国人对中国的印象、科技脱钩和关税问题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延续。最后,选举政治的效应虽然会有所衰减但会继续存在,现在拜登要想在国内做事,包括要国会通过他的基础设施建设法案,还是需要在对华政策问题上维持强硬态度。
回过头看,这次中美领导人峰会的意义还是很大的。首先,它有助于两国关系的稳定,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两国关系下滑的趋势,并在两国避免发生军事冲突问题上形成了共识。第二是它有助于通过务实磋商,来处理两国间的一些棘手问题,如建立两国之间的对话机制问题、处理关税问题、开放记者采访问题等等。第三,这有助于两国在一些问题上开展合作,比如气候变暖问题、恢复全球经济增长问题、合作抗疫问题等等。
在上述情况下,我认为短期内中美关系的稳定是有可能的,但是两国关系改善的空间将会是有限的,关系出现转折并走向接触与合作为主态势的可能性不大。从中长期的角度来看,鉴于中美两国在众多双边和多边问题上有着众多共同而且重要的利益,鉴于中美对抗的代价巨大,中美关系的稳定和在一些问题上加强合作还是可以期待的。
本文为贾庆国教授在第十九届《财经》年会上的发言。
贾庆国:全国政协常委、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原院长、中外人文交流研究基地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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