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战争的对日系统效应(system effects)正在逐步浮现。

2022年2月俄乌开战以后，作为地方首长的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罕见地对媒体表示，非常惊讶这种武力入侵他国的行为竟然还发生21世纪。这，恐怕也是很多崇尚和平主义的日本民众的感受。日本《读卖新闻》3月6日公布的民意调查显示，81%的日本民众感到来自俄国的威胁。

曾在香港中文大学任教的思想史学者金观涛教授曾提到，要理解一个时代，首先要进入这个时代的观念世界。2022年爆发的俄乌战争，预示着国际政治在观念层面即将发生质变。本次战争暴露的问题是，人不可救药地会忘记或漠视历史经验，不再吸取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的惨痛教训。一些政治和学术精英的心态也似乎回到了19世纪，仿佛20世纪的灾难从未发生过，缺乏最起码的人文关怀和人道主义同情心。如果一个主权国家被核武大国侵略，手无寸铁的平民在医院和车站被屠杀，而联合国却对此无能为力且束手无策，那么世界上每个国家，尤其是中小国家，都会感到不安，并转向扩军自卫，甚至发展核武。

在日本，一向主张自卫队违宪的日本共产党已开始调整党纲，有条件地认可自卫队存在的必要性。前首相安倍晋三在俄乌战争爆发后提出的“核共享论”(nuclear sharing)，就是在这样的脉络下展开的。然而，目前台上执政的是岸田文雄，乌克兰战争对他来说到底具有什么样的政治意义？

安倍和岸田的政治角力

按照过去的经验，除了少数例外（如2001年的9.11事件），日本对国际重大事件冲击的初期反应往往是被动和应付式的，所以切不可将中国的战略思维方式照搬用来解读日本，其结果往往可能过度解读东京的动机。从日本内部来看，俄乌战争爆发仅仅1个月，有关未来安全保障战略的讨论在日本国内方兴未艾，实际反映在国家战略和政策层面尚待时日。这场国际冲突对日本国家安全战略的滞后系统效应（delayed system effects）， 起码要等到年末3份纲领性国家安全保障文件（包括《国家安全保障战略》《防卫计划大纲》《中期防卫力整备计划》）修订出台后才能看出端倪。从短期来看，俄乌战争目前反而先成为了自民党内各个政治势力的角力舞台。

2月17日，即俄乌战争爆发前，以安倍为后台的高市早苗在自民党内政调会议上公开批评鸽派外相林芳正，对为何要在莫斯科意图进攻乌克兰的情况下继续和俄方讨论经济合作产生质疑。高市的言论显然是莫名其妙的。在日本，安倍和普京之间亲密的私人关系，路人皆知。2014年，俄国“吞并”克里米亚，安倍表面上和欧美一起谴责俄国，但不久后马上给普京留了一条活路，即在2017召开的“东方经济论坛”上，安倍大谈俄日远东经济合作，优先在能源和城市开发方面对俄提供协助，意图借此解决北方四岛问题和牵制中俄接近。本次俄乌战争后，安倍还在一个电视节目中回忆称，普京和他私下聊天时不只一次提到北约不守承诺不断东扩，并在波兰部署导弹防御系统。安倍的解释，仿佛是在为普京辩护。高市对外相林芳正的指责的自相矛盾之处在于，为何当年安倍的亲俄就不是问题，如今岸田和俄国浅谈经济合作就是罪过。

接着，2月27日，安倍和岸田的攻防从“核共享”论开始。本次安倍的“核共享”发言，可以说是继2021年12月“台湾有事论”发言后又一次针对岸田政权的挑衅，意图逼迫岸田认真思考日本国家安全。事发后，出身反核都市广岛的岸田在国会答辩中反复澄清，“核共享”的概念和日本国内法理框架相违背，内阁将在坚持非核三原则的同时扩大日美两国的对外吓阻力。然而，以安倍为代表的自民党党内保守派对岸田的答辩尤为不满，质疑他只考虑自身选区民众的反核偏好，放弃讨论关乎日本国家安全的政策选项。

岸田也不是省油的灯。过去几周，日本对俄乌战争的官方立场，紧跟美国的对俄强硬态度，不惜驱逐俄罗斯在东京的8名外交官，并宣布对俄展开全方位经济制裁，这实际上是把安倍的亲俄政治遗产一举摧毁。果然，关乎岸田政治生命的内阁支持率大涨。《日本经济新闻》3月28日公布的民调显示，岸田的支持率达到61%，提升6个百分点，67%的受访者支持岸田政府在俄乌战争上的立场。

切割对俄强硬立场和日本能源安全

当然，对俄强硬和日本的能源安全又是另一回事。2022年3月16日，日本东北对开海面发生七级地震，导致福岛县的火力发电站受损。一周后，东京电力告急，政府首次发出首都圈大规模停电警报，呼吁管区内的国民节约用电。这显示了在国际能源价格飙升的背景下，日本的国家能源供应不稳。3月31日，岸田在众议院表示，日本不会如欧美般退出位于俄罗斯远东萨哈林的石油天然气和北极的液化天然气开发项目，显示日本的能源安全政策不受日本在俄乌战争中立场的影响。

在岸田眼里，实现长期执政是当前的首要政治任务。距离夏天的日本参议院选举仅3个月，在俄乌战争问题上如何维持国家战略利益，国内政治利益和国际人道主义三者之间的平衡，将是对未来岸田外交的重要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