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遇刺身亡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其对岸田文雄政府造成的严重冲击正在显现。安倍毕竟是日本宪政史上执政时间最长的首相、自民党内最大派系领导人，其从政治舞台上突然消失，必然引发连锁反应。自民党内因安倍不在而产生的巨大权力真空由谁来填补？没有了安倍的支持，岸田还能像过去那样做出决策并控制党内吗？安倍生前，自民党内一旦在重大内政外交问题的决策上出现争议，只要岸田与安倍达成妥协，就能在党内形成共识。安倍之死对岸田来说，在失去了强势牵制、获得了执政自由的同时，也失去了最大的支持者。在重要内政外交问题上，岸田如何决策，又将领导日本走向何方？

一、安倍去世留下的党内政治真空

自2012年9月就任自民党总裁并于同年12月从民主党手中夺回执政权以来，在安倍连续长达近八年的执政中，自民党内逐渐形成安倍“一人独大”的权力结构。2015年9月总裁选举，安倍以无投票选举的方式实现再度连任。2017年3月，自民党代表大会通过一项修改党章的决议案，将总裁任期由可以连任两届（每届任期三年）改为三届，延长了安倍的总裁任期。2018年9月总裁选举，安倍以绝对优势战胜石破茂实现三选连任，任期于2021年9月届满。在2020年新冠疫情大流行期间，安倍政府防疫政策招致各种批评。例如，在无纺布口罩市场供应不足、价格飞涨期间，安倍政府花费大约500亿日元生产了一批防疫效果有限且尺寸很小的布制口罩。该批口罩备受诟病，被揶揄为“安倍口罩”。2020年8月日本广播协会民意调查统计数据显示，安倍内阁支持率下跌至34%，与同年1月数据相比下跌了10个百分点。对于安倍政府的疫情防控对策，58%的受访者表示不满意。2020年8月28日，面对疫情及其引发的各种问题，安倍再度选择以健康原因辞职。辞职后的安倍作为最大派系出身的前首相，无论是对菅义伟政府，还是对岸田政府，均保持着重要影响力。2021年11月就任清和会会长后，作为党内最大派系领导人，成为现任首相及党总裁岸田执政的最大制衡者。安倍派的正式名称叫做“清和政策研究会”（简称“清和会”）。安倍的离世，或将使该派长期统治自民党的时代结束。自2000年以来，除民主党执政的三年零三个月（2009年9月～2012年12月）外，自民党执掌政权的19年间，“清和会”首相辈出，发展成为党内最大派系，支配自民党执掌政权达16年。安倍派现拥有97名国会议员，与其他派系相比，在人数上拥有压倒性优势。安倍突然死于非命使“清和会”面临严重危机，陷于失去领导人、影响力被大大削弱的状态，且短期内派内无人能成为众望所归的继任会长来接管安倍派。一个重要原因是安倍还很年轻，生前正在考虑第三次担任首相，该派并无树立“接班人”的准备。就在遇刺前不久的2022年6月，安倍在自民党国会议员举办的募集政治资金的酒会上致辞时还表示“未来五年还希望活跃在公开舞台上”。日本评论人士指出，“对于前首相所说的‘公开舞台’，听众所能想到的只能是‘再当一次首相’。对此，日本政界、官僚界、经济界人士等，不得不以安倍可能重返政治舞台为轴心来思考问题”。目前来看，安倍派内有资格接替继任会长的主要有五人：官房长官松野博一、经济产业相西村康稔、政调会长萩生田光一、国会对策委员长高木毅、参议院干事长世耕弘成。前首相森喜朗指出，“未来两到三年，五人之间自然会确定排名”。未来继任会长可能在萩生田和西村两人之间产生。但无论将来哪一位继任会长，该派都可能面临分裂的局面。此外，安倍遇刺事件使原统一教会（现名“世界和平统一家庭联合”）问题浮出水面，安倍派与原统一教会的关系问题所造成的消极影响短期内也很难清除。

二、“岸田一强”或取代“安倍独大”

目前岸田已开始为在党内形成并确立“岸田一强”，以取代安倍“一人独大”的权力结构而布局。8月10日，岸田进行了自民党和政府高层人事改组，麻生太郎副总裁、茂木敏充干事长、松野内阁官房长官、林芳正外相、铃木俊一财务相留任，执政中枢维持不变。从人事安排来看，此次党政人事改组实质上是对不受安倍牵制的岸田—麻生体制的重新确认，也是在为党内形成并确立“岸田一强”而布局。具体而言，安倍的突然消失使麻生成为党内首屈一指的“造王者”，在麻生支持下夺取首相职位的岸田将继续以其为后盾，加强和巩固以“大宏池会”（“宏池会”即岸田派，“大宏池会”则包括麻生派、岸田派、谷垣祯一组）为核心的党内支持基础，为形成和逐渐确立“岸田一强”的权力格局奠定基础。自民党将进入“大宏池会”复兴时代。安倍的突然消失使长期统治自民党的最大派系“清和会”失去支柱，当前只能采取集体领导体制。在“清和会”影响力被大大削弱的当下，对岸田和麻生来说，这是复兴“大宏池会”以取代“清和会”的绝好机会。从此次党政人事安排来看，岸田和麻生基本控制了“没有安倍”的安倍派。萩生田和西村分别被起用为政调会长和经济产业相，象征着“清和会”已经服从“大宏池会”的统治。“清和会”的一部分不满分子，如前文部科学相下村博文等，在原统一教会问题的冲击下已经没有向岸田政府“举旗造反”的余地。到2024年9月下届自民党总裁选举前，岸田至少还要进行一次党政人事改组。下一次党政人事改组，将围绕如何顺利实现再选连任来安排布局。若岸田顺利实现连任，则自民党内权力格局向“岸田一强”发展的趋势将不太可能发生变化。

三、外交和安全上或将对美“一边倒”

在中美对抗不断加剧、乌克兰危机突然升级且长期化的国际环境下，自认“处于美中对抗最前沿”的日本在外交和安全政策上日益显示出对美“一边倒”的倾向。在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之际，中日关系的发展迎来了一个分水岭。岸田就任日本首相后，提出“要建立建设性和稳定的”中日关系，强调“必须与中国进行对话”。但是，目前来看，其实际推行的政策方向更倾向于加强与中国的对抗。首先，将中国视为“动摇既存国际经济秩序的潜在因素”，制定《经济安全保障推进法》以对抗中国影响力。2021年10月岸田就任首相后，新设负责经济安全的政府特命担当大臣职务，专门负责经济安全保障法案的制定。实际上，其准备工作始于岸田任政调会长时期。2020年6月，在岸田的主导下，自民党政调会设置了直属政调会长的“创造国际新秩序战略本部”。本部长为岸田，座长为甘利明，事务局长则是在2021年10月被任命为经济安全特命担当大臣的小林鹰之。该本部提出的“制定经济安全战略建议”成为2022年日本国会审议通过的《经济安全保障推进法》的草案。该“建议”宣称，“除‘一带一路’‘中国制造2025’‘中国标准2035’外，特别是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以来，扩大人民币计价的货币互换、设立丝路基金、人民币纳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特别提款权货币篮子，为人民币国际化奠定了基础。此外，数字人民币还在中国国内进行实证实验，虽然存在各种问题，但如果未来数字人民币扩展到海外，最终会动摇美元货币体系，进而潜伏着动摇既存国际秩序的可能性”。20世纪70年代两次石油危机后日本认识到自身经济高度依赖海外的脆弱性，从而在综合安全保障政策中加入能源与粮食安全，以及此后进一步追加确保海上安全与保护渔业资源等内容，将其纳入“经济安全保障”的范畴。而此次岸田政府推动实施的经济安全政策则与之不同，是以应对中国影响力为重点。其次，将中国视为“地区与国际社会安全上的重大威胁”，为此将出台新版《国家安全战略》《国家防卫战略》等文件。岸田政府计划于2022年底出台新版“防卫三文件”，即修订《国家安全保障战略》（2013年12月制定）、《防卫计划大纲》（2018年12月制定）、《中期防卫力整备方针》（2018年12月制定）。为此，自民党政务调查会专门负责安全政策的“安全保障调查会”，在2022年4月向岸田首相提交了《制定新国家安全战略等建议》。该建议指出，“考虑到与美国战略文件体系整合性的问题，日本防卫省正在研究制定新的《国家防卫战略》以代替《防卫计划大纲》。同时，还将参考美国的《国家军事战略》，制定将焦点放在防卫力量运用上的文件”。该建议在有关“形势认知”分析中，将中国视为“包括日本在内的地区与国际社会安全上的重大威胁”，将朝鲜视为“日本国家安全较重大而紧迫的威胁”，将俄罗斯视为“包括日本在内的地区与国际社会安全上的现实威胁”。

此外，日本在加强本国经济安全与军事安全领域的应对措施的同时，还不断加强与盟友美国的沟通和合作，并意欲与美国“共同主导与澳大利亚、印度、印太地区各国、欧洲等共有普遍价值的‘同志国’间的国际合作，以符合日本国家利益的方式加强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

作者：张伯玉（作者是中国社科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

转载自2022年第19期《世界知识》